『為啥光說壞事,好事一件不說?』13歲的舒鈺噘著嘴,喘著氣,先是不說話,然後吧嗒吧嗒掉眼淚。
舒鈺是馮女士的兒子,看過本報4月20日刊登的報道《年輕父母:我們被孩子『捆綁』》中母親對自己的『痛陳』,舒鈺的第一反應是『憤怒』。
記者眼前的這位小男孩,文文靜靜,全然沒有『調皮搗蛋鬼』的模樣。
班上的同學曾和老師惡作劇,在門縫裡夾了塊海綿,老師推門死活推不開,同學們在裡邊死死頂住,等門『呼啦』打開的時候四散『逃竄』。這種事,舒鈺是從來不乾的。
舒鈺不否認他們這一代人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他更願意強調『90後』的優點,『別以偏概全,誤讀了我們』。
1990年出生的顏仰鑫,靠自己的實力成了一名『合格』的高中生,『沒有給家裡帶來經濟負擔』,對此他驕傲不已。在人生的重要轉折點——考高中的時候,父母曾打算托關系讓他進省重點,被他拒絕了。經過一番『艱苦卓絕』的談判,父母最終妥協,接受兒子的意見。
回頭看,顏仰鑫還『沾沾自喜』,覺得『沒有給父母丟臉』。現在,他正慢慢往前衝。對化學和生物有著濃厚興趣的他,夢想考入蘭州大學,把制造生化武器之夢進行到底。
顏仰鑫時常冷靜地反思自我和『90後』:不理智,太任性,太衝動,做事不計後果。這些認知源於身邊的真人真事。
初中同班同學犯錯誤,被家長訓斥,很快,訓斥演變成了對罵。之後,該同學從家裡『偷』出數百元離家出走,父母騎著摩托滿城尋找。當同學被父母從網吧裡拎出來的時候,已經身無分文。
顏仰鑫說自己能理解家長『限制我們,阻礙我們』是『為我們著想』,但總覺得這樣無形中隔了一層。
自稱被老師打慣了的另一位『90後』,經常『享受』老師『柳絲漂浮』般的撫摸。忘帶課本和作業,總逃不了老師的懲戒:趴在講臺上數著自己名字的筆劃做俯臥橕,嚴重的時候還要乘以『三番五次』,『做得肚皮疼』。因此,他清楚地記得自己名字的筆劃總和——22。
這位『90後』還說,就這樣,自己還遠不是典型人物。班上四分之一的同學會被罰抄課文,趴在老師辦公室的窗臺上,一站就是兩三節課,抄不完不允許回家。
『罰得太過分了。』同學們奮起反抗,一頓唾沫星子的抱怨,但老師拄著教鞭,在講臺上笑著回應,『10年之內你們還打不過我,10年之後你們又畢業了。』
上課、寫作業、吃飯被舒鈺列舉為人生三大痛苦。但該上的課他一節不落,該寫的作業他同樣要寫完。舒鈺是個聰明孩子,關於手機、電腦、互聯網等方面的知識,他總是家人的老師。不過,代表家裡電腦使用『最高水平』的他,一周只能玩上一兩次。每天早晨6:20不到起床,晚上常常11點作業還沒寫完。馮女士看在眼裡,疼在心上,形容兒子是『早起晚睡,披星戴月』。每到周末,總不忍把孩子叫起,『能賴床多久就讓賴多久』。
剛剛結束期中考試,舒鈺最大的願望是『考試成績好點,能多活幾天』。舒鈺向記者掏出心裡話:『其實我們不幸福,估計全班80多個學生沒幾個幸福的。一天除了學還是學,一說玩兒,家長就瞪大了眼睛。』
『舒子兵法』,是這個小男孩在實踐中不斷總結出的『應敵』經驗,目標是家長和老師。
母子倆共同『制造』的一個案例是:晚上臨睡前,馮女士到兒子房間探動靜。只聽兒子嘀咕:『奇怪,怎麼同學還不給我發短信啊。』馮女士信以為真,放心而去。沒料到第二天馮女士卻發現,兒子昨夜手機一共收了23條短信,發了24條。
感到學習壓力大,生活不幸福的遠不止舒鈺一個。初二學生李斌源一口氣能說出父親的口頭禪:『我現在不管你,你將來肯定會恨我。我小時候成天忙著割豬草,洗衣,做飯,父母壓根兒不管,只要有我管你的十分之一強,我都比現在強。』
15歲的杜易洋,每到假期總要完成雙重任務。除了學校布置的作業,還有家長安排的一大堆,『家裡蹲』成了他對暑假最深的記憶。相似的是,李斌源在暑假常被父母反鎖在家。
有『90後』孩子訴苦說:『家長像只老鷹,我們像低空飛行的小鳥,成天被盯著,吃飯被人管,做作業被人管,就連玩一會兒也被嚴格規定時間,一超時,准能聽到媽媽來自陽臺的呼喊聲,稍一遲到,便會招來一頓責罵。』
眾多『90後』孩子深感自己的生活被束縛,行動受牽制。玩的時間少了,玩的空間小了,自由度大大降低,就連玩伴也少了。一位姓曾的初中女生感嘆:『我們像一只只被人疼愛的小魚,放進了自家的小魚缸裡,我們游不開。』
采訪中記者注意到,現如今眾多『90後』孩子嘴中最親密的玩伴幾乎都是表兄表姐、表弟表妹,同學和親屬之外的朋友很少很少。
大半歲的表哥來蘭州奶奶家過年,讓16歲的田天很是興奮,從早到晚,倆人玩得痛快淋漓,但很快要分手了,誰都不願意走。
盡管為話語權抗爭,但田天還是深感『我的家長比較親』,他蠻能理解父母的。全家人經常外出旅行,田天總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查看地圖,判斷方向,父子倆高度默契。
『作為一個男人,我也應該像我爸那樣向不文明行為宣戰,勇敢地揭露和批判。』言語之間,田天抑制不住對愛好新聞寫作、時常主持正義的父親的敬佩,他感覺深受父親人格魅力之影響。
作為父親的田敬峰,對兒子田天很是寬容。兒子愛上網看動漫,他支持,原則是『不上癮就行』。兒子偏愛理科,作文稍弱,他鼓勵兒子開博客。
看完本報之前關於『90後』的兩篇報道,不少『90後』希望遇到王愷、李娟式的老師和黃劍華式的家長。對照自己的『生活境遇』,一些『90後』學生紛紛打開話匣子,『痛說家史』。
『誰拿我們當朋友,我們歡迎誰。』這是不少『90後』的心裡話。他們反感家長姿態式的做朋友和老師策略式的做朋友,同時身邊的玩伴越來越少,越來越單一,所以他們內心有疑問:有誰真正拿我們當朋友?
母親總愛檢查女兒的日記,為此母女倆沒少吵架。感到隱私受侵犯的這位女生故意在日記裡留下侮辱母親的字句,導致倆人矛盾昇級,母女關系更加惡化。
李斌源對班主任有意見,曾寫進周記,之後班主任在辦公室與他單獨談話,批評他『幼稚不幼稚』。從此,李斌源再也沒敢反映過什麼問題。
『其實我們也不是很難溝通,只要大人們放下架子,拉下面子,我們是好說話的,我們會更加尊重他們。』『90後』陳曉婧調皮地把中指和食指交織在一起,借此注解自己的意思。
陳曉婧的同學們都有這樣的經歷:每逢老師訓人,自己嘴上不說,心裡不服,『老師訓老師的,我們想我們的』,老師在上面認真批評,自己則在回顧剛看過的小說情節。
顏仰鑫和聶鑫都是王愷老師班上的學生。王老師的名言他們倆再熟悉不過:『喜歡我這個人,再喜歡我這門課。』他倆的心目中,『王老師的眼裡還有我』。
『老師必須牽引著學生,主地伸出手遞給學生,學生纔會搭上自己的手跟老師做朋友。』顏仰鑫說,父母也需要『認知』我們,『人是有情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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