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的發現,使他盯上了“大師”胡萬林(小標題) 太陽毫無顧忌的燒烤着遍地麥茬的豫東平原,已是午後時分,還是令人心焦難耐。 1998年6月25日下午,劉偉亞被同事拉着出門,去市區包河岸邊散步。 劉偉亞與同事由東向西沿河走完一圈之後,已是日薄西山。於是他們抄小道回市區,打算吃晚飯。 穿過一條百餘米長的荒草小徑,一片井字型樓羣呈現在眼前,其西側大門邊,寫着“胡大師診療處”幾個大字。 胡大師?出於職業習慣,偉亞對着門口的幾個字揣測起來。莫非是被柯雲路等人譽爲“當代華佗”,幾個月前在陝西省“終南山醫院”惹出事非後 倉皇逃走不知去向的胡萬林? 偉亞摸進了這座新落成的醫院。一間門診室內,桌子上擺放着《環球青年》和《發現皇帝內經》兩大摞書和雜誌。四周牆壁上,貼着《診斷須知》和《服藥須知》及《胡萬林大師語錄》等。 院內站着十幾個人,大部分人手上拿着兩三個塑料瓶。這處佔地約200平方米的大院內,靠南大門的幾間簡易房裏,支着五六口罕見的粗黑大鐵鍋,瀰漫的煙霧從這裏升上天空。 北門附近一小屋內,堆有好幾噸化肥之類的東西——胡萬林用於治病的絕寶“芒硝”,還有四五個用於裝塗料的大桶。 靠窗的地方是張簡易木桌,桌後站着一目露兇光的男子,此人50歲左右,個頭不高,面色發白,身體稍胖,留着很長的山羊鬍子。 憑藉着對一些報紙刊登的胡萬林說法的記憶,偉亞認出此人正是胡萬林! 想着1998年以後圍繞“胡大師”開展的報道,一種最本能的新聞衝動,使偉亞產生了關注、追蹤胡萬林的打算。從此,劉偉亞與幾家媒體的同行並肩戰鬥,深入虎穴採訪“胡大師”坐診的衛達醫院,最先報道了“商丘事件”,參與北京“揭露胡萬林非法行醫新聞通氣會”,從而引起全國各地媒體關注,並掀起了“討胡”高潮。 的確,對本地報紙的記者來說,要將發生在當地、又與地方政府及來自北京的某些人物有着千絲萬縷聯繫的“商丘事件”查個水落石出,畢竟太困難了。 深夜,劉偉亞在燈下攤開來自方方面面的資料,細細破解“當代華佗”的奧祕;他深入細緻地抓住每一條線索,調查商丘事件三謎——“大師”神祕失蹤、漯河“市長之死”、商丘“考察之謎”;他想方設法進入監獄,面對面採訪了胡萬林。 爲什麼重案在身的囚犯在無行醫證書的情況下,竟能於服刑期內在新疆生產建設兵團223團中醫門診部“行醫”? 爲什麼胡萬林被某些人弄到陝西省長安縣太乙宮醫院後,先被取締後又開張,且有關部門牽頭成立了“胡萬林運動療法”考察組?胡萬林治死人命後在數百名警察抓捕時蹤影全無? 爲什麼媒體已報道胡萬林及其同夥的騙人行徑,河南商丘某些領導和部門還企圖依靠請“胡大師”“帶動地方經濟發展造福於一方”?爲什麼胡能在惹出人命後又會在公安人員的眼皮下溜掉? 爲什麼會有那麼多的作家、記者吹他捧“胡大師”,有那麼多的上層人物保他護他? 太多的問號使這個年輕記者的心情無法平靜,也使他的道義之筆無法停下。 神祕的電話使他誤以爲有人提供新聞線索,破舊的夏利車將他載向茫茫黑夜(小標題) “在我追蹤採訪胡萬林的過程中,曾經多次接到過恐嚇電話,但我沒在意,我知道人家真心想收拾你時不會無休止地打電話,通知你做好準備,要打電話就說明他們並不想,或是不敢動手。可是沒想到……” 在衆多媒體的窮追之下,“胡萬林案”緩慢的進展着。就在離胡萬林被公訴不到10天的時候。下午5時左右,劉偉亞從家中起身,準備去商丘市向陽一路一家圖片社沖洗膠捲。 腰間的傳呼機響了幾次,上面顯示着同一個信息:“有急事,速回電話281××××,沈先生。”以爲又是有人要提供新聞線索或投訴之類的事,在圖片社交了膠捲和錢後,劉偉亞在門口的公用電話亭回傳呼。 “我姓沈,有件急事需你幫忙,你在啥地方?”對方顯得很急切。“有什麼事你在電話裏說,我看能不能幫你?”“電話裏說不清,反正是需要你們記者出面才能解決,我必須和你面談。” 劉偉亞告知了對方他的位置。 10分鐘後,一輛破舊的紅色夏利車停在他面前,從車上下來了一個20多歲的文靜小夥兒。他笑着對偉亞說:“上去吧,咱們上車談。” 稍作遲疑後,劉偉亞上了出租車,他發現夏利車內已坐了4個人,讓他上車的文靜小夥將車門關死。他被3個人夾在中間。 夏利飛速南行!尚未意識到綁架已經發生的劉偉亞,以爲這些反映問題的人不願在人多地方說話,天真地問這些人有什麼事,把車停在前面的路旁說一說。 “我們不像你那樣有文化,說不清楚”。文靜小夥此時顯得陰陽怪氣。車內其他人一言不發,面無表情。 七拐八轉一個多小時之後,夏利在商丘正南一偏僻路邊停下,有兩個人下去打了電話後又上車來。一胸部露出一顆黑痣的高個兒男子對開車的同夥說:“把車開到安徽去,反正這輛車不能要了,把車賣了,把他殺掉。” 夏利車飛快向安徽方向行駛。 “你們憑什麼這樣對我?我與你們無冤無仇,你們總該告訴我爲什麼……” “閉嘴!你的死期到了。”高個兒男子說。 “你們停車,我們說個明白。”偉亞急切要求。 “到前面給他活動活動(指打人的黑話)。”文靜小夥兒說。 夏利駛離公路,藉助燈光開上一段凹凸不平的鄉村小路,在一片玉米地旁停下。 幾個歹徒兇狠地將他拉下車。還沒待他站穩,高個兒男子飛起一腳踢向他的面部。 劉偉亞嘴角鮮血直流,頭昏眼花倒在地上。幾個人輪番用腳猛踢倒在地上的偉亞,“我們早就手癢了。” 可能是感到記者倒在地打着不方便,有人將他從地上拉起來再打,打倒了再拉起來,嘴裏說着“你還問爲什麼嗎?”如此反覆。幾個歹徒徹底失去了理智。 “你是記者嗎?”胖子問。“是的。”偉亞回答。 “是嗎?是你媽的×。”胖子擡手就是一巴掌,“我他媽的最恨的就是記者。”這一巴掌打得偉亞臉部灼熱。他們不讓記者發出叫喊,不讓說話辯解。 在黑夜的原野中,在一片高高的玉米地旁,面對歹徒的輪番圍攻,劉偉亞感到孤立無助,他內心產生出一種死到臨頭的絕望……也不知被打了多長時間,突然有拖拉機駛來的響聲,可能是害怕被發現,歹徒們馬上將偉亞推進了車內,轉移地點。 夏利返回公路,行駛了半小時後,再次駛入鄉村小路,20分鐘後,車子又在一片莊稼地旁停下,幾名綁匪拉他下車後繼續“活動”。 剛剛緩了口氣的記者自感生還無望,便強忍着疼痛和歹徒爭辯: “你們爲什麼這樣打我?” 記者話剛出口,兩個歹徒就兇相畢露,用拳頭照着他的頭部和胸部猛擊說:“我們打你了嗎?”看到爭辯帶給自己的是更加兇殘的打擊,記者改口說:“你們沒打我……。”另外兩個歹徒照他後背飛腳猛踢的同時說:“我們明明在打你,你咋說沒打?” 就這樣,說打了不行,說沒打也不行,偉亞只好閉口,但閉口也不行,自稱打人最多的高個兒後退兩步,來了個助跑後猛一擡腿,一腳將劉偉亞踢倒在夏利車旁,只聽“譁”的一聲,車窗玻璃被偉亞的頭撞得粉碎。幾個歹徒可能受到驚嚇,一個人說:“別在這裏打了,這裏不吉利。”於是幾個人又將偉亞拉入車內。 “費這個事幹啥,一下子把他‘做’了不就算了。”車子開動後,胖子對其它同夥說。 “我已經有兩個月沒練活了,今天得過一次癮。”燈光反射到車內,照在長了一臉橫肉的人臉上,更加顯得他面目險惡。 偉亞在心裏進而揣測和後悔:自己怎麼就這麼大意,上車前也沒注意一下,車裏是否還有人,如果小心一步,這種一看便知不是好傢伙的人,在人流不息的市區,自己也有反抗和逃脫的機會,現在一切完了,聽天由命吧! 劉偉亞抓住機會動搖歹徒們的心,放鬆他們的警惕……(小標題) 夏利慢慢行駛着,到達一個水塘邊時,高個兒讓停下,有兩人提議下水洗澡,其餘3人將劉偉亞拉到河邊,左右夾着躺下。 “你都投過什麼稿?”有一人問偉亞。 “寫過一些社會新聞。” “還搞過什麼?” “報道過胡萬林。” “是那個醫生嗎?”歹徒兇狠的問。 偉亞突然意識到什麼,裝做痛苦不堪的樣子,不再回答。 不多久,洗澡的兩個傢伙上了岸。見有人與偉亞說話,其中一個說:“少跟他廢話,讓他站起來再練練。”一聽到“練練”一詞,偉亞心裏就不由打顫,倒不因爲害怕疼痛,此時他的身體已被折磨得已近麻木,過份的緊張和恐怖已經不知道身體的什麼部位痛痛了。只是不能再聽到歹徒們“練練”、“活動活動”的話語,一聽此言,他就條件反射似的顫抖 爲防止再遭毒手,偉亞試探着開口問話:“你們這類人我挺佩服的,夠哥們,講義氣,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不過如果你們還需要錢,我可以給你們。” “你有多少錢?”歹徒急切地問,顯然有些動心。 “我是沒有太多錢,但我可以給你們借到。”觀察着歹徒的表情,偉亞說。 “你能拿到多少錢?” “你們要多少?”偉亞裝作膽怯而真誠地問。 “至少3萬塊”。 偉亞點點頭,算是默許。 幾個歹徒背過他商量了一會說:“你要老實一點,你知道你自己的處境。明天一早把錢搞到,還要幫我們想辦法保證安全,我們可以饒你不死,反正我們經常殺人,也不在乎你一個。” “你們放心好了,我一個人決不敢與你們較勁。”見歹徒如此求錢心切,偉亞爲自己能夠拖延時間心中稍有輕鬆,有意表現出很害怕歹徒的樣子。 這時有兩人上前搜了偉亞的身,將他隨身所帶的1200元現金及家裏的鑰匙搜出後,再次拉他上車,並用毛巾將他的雙眼蒙上後,讓同夥將車“開到亳州去”。 等劉偉亞睜開雙眼,已經到了賓館的一個房間。憑着房間的擺設,偉亞知道此處並非歹徒所說的安徽亳州,而是曾經多次與同行採訪時住過的商丘天宇賓館。 綁匪留下了3個人看守,司機和文靜小夥去查抄偉亞的家。歹徒們還真的找到了存摺,只不過他們鬧了一個笑話。本來存摺上只有3000元,不知是由於緊張還是智商不夠,反正他們把3000元當成30000元了。 此時已是第二日凌晨2時許,抄家歹徒把電話打到了賓館。高個兒接過電話後表情冷冷的,“他媽的,還敢跟老子玩花樣。過來。” 劉偉亞不知他說此話的原因,膽怯地來到他的牀前。高個兒右手伸過來,抓住他的頭髮,飛起一腳將他踢倒在地,又擡腳用皮鞋後跟對着他的腰部猛跺,只聽“喀嚓”一聲響,鑽心的疼痛掠過偉亞全身,他不由自主地喊叫起來。 “別在這兒打他,這房間不隔音。”胖子提醒說。“你不是說沒錢嗎?說說你家裏還有多少存摺,在哪兒放着?” “我真不知還有存摺……”他說的是實話。多年以來,長久奔波於各地的偉亞,其工資和稿費的收入僅夠自己花費,甚至有時還有些吃緊,哪裏有錢存起來。存摺一定是家裏人存放的。 不多時,出去的兩個傢伙帶着查抄來的一本存摺、身份證、記者證和兩本《黑幕中的胡萬林》回到房間。幾人躲在廁所密謀了一會兒後,高個兒等幾人又馬上讓他說出存摺的密碼。偉亞想到他們有人去取錢總要費些時間,就隨口說出了他那本存摺的密碼數字,可狡猾的歹徒竟不相信,又打了他幾拳。他乾脆胡編了一串數字,那幫人反而不再打他了。 躺在賓館房間的地毯上,劉偉亞看似睡着了,實際上他的心中翻江倒海,他回憶着一天來發生的事情。“必須想辦法逃跑。這幫傢伙即使真的把錢拿到手,也不會放過我的”。偉亞想。 次日早上8時,兩個歹徒去銀行取錢,一個去買食物,一個急着準備逃跑所需的東西。可能是看到劉偉亞已被折磨得不成樣子,這幫傢伙放鬆了警惕,只留下一個人在房間看守。 劉偉亞心中有了一絲希望:這可是最後的機會了!高個兒坐着可能感到太無聊,就撥通了一個電話。對方傳來年輕女性嬌滴滴的聲音。 偉亞裝作上廁所,挪動身子,不見高個兒反應,他到衛生間故意擰開水龍頭,然後出來,又到茶几前,把茶杯、菸灰缸擺在面前。 他做了最壞的打算:萬一跑不掉,也要砸破窗玻璃以引起保安的注意,自己再與這一名歹徒搏鬥。高個兒還是自顧自地在電話裏調情。偉亞又一次起身,走到衛生間,高個兒還是不管他。他摸到門口,藉着衛生間裏水龍頭流水的聲音,他把房門鎖擰開,高個兒還是沒有注意。這時候他離歹徒已有四五米遠。 強烈的求生欲使偉亞忍受難以抑制的疼痛,使出渾身的勁,“咣噹”一聲打開門之後,他拼命向賓館大廳有保安的地方猛跑,邊跑邊喊。 上午9時許,當賓館保安通知警方來到現場,歹徒早已逃離。 經商丘市法醫檢查後認定:劉偉亞上下脣腫脹,右側有損傷,頸部腫脹,左胸左腋有大面積外傷,右肋第9肋骨中線外呈骨折影象,診斷爲骨折。 “保胡派”們最後的瘋狂,擋不住正義和法律的腳步!可以說,劉偉亞經過一年多的追蹤採訪陸續發表的《科學向“胡大師”宣戰》、《商丘事件三謎——探查胡萬林“大師”商丘非法行醫蹤跡》、《面臨審判的“胡大師”——胡萬林獄中採訪紀實》、《“胡大師”的終結——商丘警方偵結胡萬林非法行醫案始末》一篇篇稿件,猶如一枚枚呼嘯出膛的重磅炮彈,徹底擊碎了胡萬林及其幫兇們的夢想,最終將胡萬林押上了歷史的審判臺。去年12月,因在揭露胡萬林及其所宣揚的僞科學方面做出了突出成績,劉偉亞被中華全國新聞工作者協會和科技部聯合授予“反僞”宣傳先進個人,並榮獲“中國科技新聞獎”一等獎。 附:劉偉亞簡介: 劉偉亞,男,1966年12月23日生人,祖籍河南夏邑。中文本科學歷。《東方家庭報》特別報道記者。其採寫的“胡萬林案”系列報道,曾被國內600多家媒體轉載,並引起了全國媒體和讀者的廣泛關注。該系列報道榮獲國家首屆“中國科技新聞獎”一等獎。“流氓村長控制市政府”的事件遠在浙江溫州,當時,在全國沒有任何媒體介入的情況下,個人隻身前往探訪,寫出《地下組織部長的毀滅》一文後,國內媒體竟相轉發。其它如《山東青州大火內幕》、《河南高懸反腐利劍》等一大批紀實作品亦在全國引起不同反響。先後獲得多項新聞大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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