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4年裏,一項鮮爲外界所知的臨牀研究一直在昆明市某醫院悄然進行着。“阻斷艾滋病毒的母嬰傳播”是這項研究的最終目的,參與其中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這是一項大膽的嘗試——艾滋病已獲確認的3大傳播方式是血液傳播、性傳播、母嬰傳播,他們正在向這3種傳播方式之一發起挑戰。
前不久,這項進行了4年的研究終於交出了一份令人驚喜的答卷:據新華社報道,31位艾滋媽媽中有30位成功阻斷,阻斷率達96.8%!有評論說:如此高的艾滋病毒母嬰阻斷率“國內絕無僅有”。
記者日前走進了昆明某醫院,試圖採訪這項“國內絕無僅有”的科研成果,但記者發現,雖然這個被列爲昆明市科委的重點科研項目的確取得了成績,但課題組的負責人對研究結果目前卻保持着冷靜、謹慎的態度。
特殊產婦:稀裏糊塗成爲“艾滋媽媽”
昆明市某醫院三樓婦產科,東側走廊第一間病房。門上白色的牌子只有醫生和護士的姓名,唯獨少了病人的名字。
很少有人知道,這間不起眼的病房,卻能讓婦產科所有的醫生和護士都繃緊弦。細心的人觀察到,進出這個病房的醫生和護士全都穿着厚厚的防護服,帶着兩層手套,這一切都是因爲住在這裏的全是“艾滋媽媽”。
王華良(化名)有節奏的劇烈咳嗽聲從這間病房裏傳出來,整個樓道都能聽見。他的妻子高曉燕(化名)躺在牀上,下午的陽光照在高曉燕身上,暖洋洋的,讓她感到很舒服。高曉燕的枕頭旁邊,放着剛出生3天的兒子。高曉燕輕輕拍着孩子的身體,伴着孩子均勻的呼吸聲,她微微眯上了眼。
醫生和護士都知道,王華良體內的艾滋病毒已經到了發作期。他的臉色呈現出艾滋病患者特有的“紅光滿面”,臉上還出現了皮疹。高曉燕早已被確診爲“艾滋病毒攜帶者”,但這一切高曉燕自己卻不知道。
王華良和高曉燕是昆明附近郊區的農民,在兩人結婚之前王華良已經因吸毒感染上了艾滋病,但高曉燕對此一無所知。
結婚一年後,高曉燕有了身孕,王家都盼着她能生個兒子。但不久在一次例行婦科檢查時她被確診爲“艾滋病毒攜帶者”,由於化驗報告單掌握在王華良手裏,高曉燕還是被矇在鼓裏。就這樣,她稀裏糊塗地成了一名“艾滋媽媽”。
“高曉燕是懷孕6個月時到我們醫院的,我們曾向她的家屬建議停止妊娠,但遭到了拒絕。”婦產科副主任張虹(化名)很無奈。
一個“艾滋媽媽”生育意味着什麼誰都知道———新生兒有40%至80%的風險從媽媽那裏感染艾滋病毒。張虹說,她幾乎奉勸過每一對前來生孩子的“艾滋夫婦”停止妊娠,“但無一例外都遭到了拒絕,沒辦法,當地人太看重傳宗接代了。”
據該醫院提供的與昆明市科委簽訂的“HIV母嬰傳播阻斷的臨牀研究”合同書上顯示,全球每年有60萬新生兒感染艾滋病毒,每分鐘就有一名嬰兒感染。1998年後昆明的孕婦艾滋病毒感染率已高達0.2%。也就是說,高曉燕的孩子如果不進行阻斷治療,就很有可能感染上艾滋病。
醫護人員:“艾滋媽媽”的鮮血噴進眼裏
幾年來,昆明某醫院婦產科的醫護人員在千方百計地降低新生兒感染艾滋病毒的機率,然而她們在工作中卻無時無刻不被籠罩在感染艾滋病毒的陰影下。
出於研究需要,“艾滋媽媽”採用的分娩方式都是剖腹產,這種情況下任何一個細小的意外,都會導致醫護人員感染上致命的艾滋病毒,他們把這稱爲“職業暴露”。
“事先沒有任何跡象,產婦的鮮血就突然噴進了我的眼裏!”3個月前驚險的一幕,令在婦產科工作了5年的女主治醫師方華(化名)終身難忘。
那是一次針對已經懷孕39周的艾滋產婦的剖腹產手術,由於知道面對的是一名特殊產婦,方華在做手術前已經採取了必要的防護措施:防護服裏外穿了兩套,手套戴了兩層,此外她還特地戴了一副平光防護鏡。儘管如此“全副武裝”,可是險情還是發生了。
手術進行到一半時,產婦發生子宮收縮,方華等醫生急忙採取應急措施。就在這時,產婦發生了大出血,血從產婦的腹部如泉涌般噴了出來。其中一些正巧濺到了方華的防護鏡上,並從防護鏡的邊緣流進了方華的眼裏。心知不妙的方華並沒有驚慌失措,只是示意護士用鹽水給她沖洗了眼睛,之後繼續完成了手術。
看着產婦安全地被送出手術室,方華終於癱倒在地上。當天晚上回到家裏,方華沒有跟家裏人講發生在手術檯上的事,只是當3歲的兒子撲上來要她抱時,她遠遠地躲開了。
晚上趁家裏人不注意,方華偷偷打開了用白紙包着的抗艾滋病毒藥。這種藥一個療程就是28天,強烈的藥物副作用讓方華嘔吐不止,爲了減輕藥物對肝腎的損害,方華不得不每天強迫自己喝5升水。
類似的險情,在這個醫生護士加起來不到十人的婦產科裏今年就已經發生了3起。“每一個人在上手術檯時都是提心吊膽的。”科室副主任張虹的語氣有些低落:“可是你不會相信,這麼大風險的手術,醫護人員的補貼只有三十元錢。”
每例治療費用5000元
阻斷艾滋病毒母嬰傳播的方法是服用抗病毒藥物。“艾滋媽媽”體內的病毒是通過胎盤傳染給嬰兒的,“所以治療的核心是在孕婦分娩前和分娩過程中,通過使用抗病毒藥物將孕婦體內的病毒數量降低,同時也給嬰兒服用抗病毒藥物,增強其抵抗力。”
和其他接受阻斷治療的“艾滋媽媽”一樣,護士在高曉燕分娩前給她抽了一管血,並且給她吃了幾片白色的藥片。“這種藥片叫奈韋拉平,是一種蛋白酶抑制劑,英文縮寫NVP,是世界衛生組織推薦使用的預防母嬰傳染艾滋病的藥物,”昆明市某醫院院長王偉(化名)說。
該醫院進行的治療方案主要是:孕婦分娩前後病毒載量各檢測一次,分娩開始時口服抗病毒藥物NVP200mk一次;嬰兒出生時查臍帶血;出生72小時內服用NVP2mg/kg,同時停止母乳餵養;出生後3個月各查一次病毒載量。
一個阻斷治療病例的成功與否,在於18個月後的新生兒血樣鑑定。如果新生兒體內的艾滋病毒含量未超標,那麼便可宣告“阻斷”成功。母嬰阻斷整個過程從產前開始,一直延續到產後,參與該課題的醫護人員對這些產婦及其孩子進行了追蹤隨訪,其中時間最長者達3年。
王偉說,進行一例艾滋病毒母嬰傳播阻斷干預治療的費用約需近萬元,但是目前“艾滋媽媽”們實際的支出費用只有5000元,因爲前來就診的“艾滋媽媽”們普遍家境困難,“我們是在貼錢做研究,”王偉一肚子苦水。
高阻斷率不意味攻克
雲南省自1987年發現首例艾滋病病人以來,艾滋病流行已經從一個地州縣擴散到16個地州118個縣市,同時母嬰垂直傳播比例也在逐年升高。
昆明某醫院的這些“艾滋媽媽”大部分來自昆明地區,都是由各醫院產科內部介紹而來的。一個讓專家組頭痛的問題是:幾乎大部分“艾滋媽媽”留給醫院的姓名、家庭住址,電話都是假的,這給醫院的跟蹤觀察帶來了很大困難,“其中有兩例就跟丟了,”張虹透露。“萬一這兩例阻斷沒有成功,那若干年後這兩個孩子就成了艾滋傳染源。”
昆明市某醫院的這項臨牀研究始於4年前,當時該院還和昆明市科委簽訂了項目合同書,課題組由5名艾滋病治療專家組成,項目總經費16萬元。據瞭解,這個項目原定於2002年底結束,但由於多種因素的干擾直到今年整個課題研究才全部結束。
“阻斷成功率高,並不代表掌握了攻克母嬰垂直傳播艾滋病毒的技術。”這項課題的負責人,雲南省艾滋病防治權威周曾全對記者說話時顯得很謹慎。周曾全低調地說,這項研究在國外已經發展得比較成熟,但國內的臨牀研究卻一直沒有多大起色,“我們只是做的案例比較多,成功率高一些。”兩年前他是昆明某醫院的副院長,就是他代表醫院與昆明市科委簽了這個科研項目的合同。
周曾全說4年裏這項一直“默默無聞”的研究,現在經媒體報道一下變得“炙手可熱”,“可是媒體公佈的阻斷成功數字並不真實”,其中報道的“30例成功,1例失敗”,事實上“沒這麼多,但至少有20例以上”。具體的數據他仍在統計中,最後的結果將在近期得出,“到時我再用真實的數字說話”。
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流行病學首席科學家、衛生部流行病專家組組長曾光認爲,如果這項研究的數據真實可信,則無疑對國內的艾滋病研究具有重要意義。
國家衛生部婦女處處長王斌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說,衛生部也組織了專家在全國範圍內進行HIV母嬰傳播阻斷臨牀研究,但這項工作剛開始半年,正處於起步階段,現在還沒有得出相關研究數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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