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美國總統尼克松訪華時,談到中國做出的世界性貢獻,在歷數中國古代四大發明之後,他認爲近現代中國醫學最值得世界矚目的貢獻有兩個,一個是斷肢(指)再植,一個便是大面積燒傷的成功救治。
在剛剛頒發的2004年度中華醫學科技獎獲獎名單上,由北京積水潭醫院和上海瑞金醫院聯合申報的“三度燒傷面積≥90%極重度傷員救治成功經驗”榮獲二等獎。記者在對這一科技成果採訪時發現,早已蜚聲中外的中國燒傷醫學研究成功的背後,還有不少鮮爲人知的“寶藏”。
我國的燒傷醫學起步於那個“火熱的年代”,1958年,全國有多家醫院同時成立燒傷科。其中上海瑞金和北京積水潭兩家醫院發展快速,成爲在燒傷臨牀救治方面的“南北雙雄”。
1958年,上海瑞金醫院搶救成功燒傷總面積89%、三度燒傷23%的鋼鐵工人邱財康,一舉打破世界燒傷領域“燒傷面積超過80%無法救治”的禁區。1958~1961年,北京積水潭、三軍醫大、四軍醫大、二軍醫大以及解放軍301醫院等先後報告治癒燒傷面積大於80%,甚至達到90%的病例。
然而此時,大面積深度燒傷患者的死亡率居高不下,三度燒傷面積一旦大於70%,則死亡率100%。“燒得最重的,不少是救人的英雄。”孫永華回憶道。北京某火柴廠的一位老工人,9次衝入火場,搶救同事,搶救國家財產,最終燒成“黑炭”,三度燒傷面積達到90%以上。揮淚送別老英雄,孫永華和同事們下決心要攻克這一技術難關。
共同的理想,把上海和北京兩家醫院燒傷專家的心連在一起。自1966年至今,經過30餘年的聯合攻關,他們收穫了沉甸甸的成功果實。
1966年,上海瑞金醫院首先搶救成功一名三度燒傷面積90%的工人,這是國際上第一個搶救成功的極重度燒傷成人病例。1973年,北京積水潭醫院搶救成功燒傷總面積98%,三度燒傷面積達94%的兩歲半女童毛蘭(本名姜春蘭)。毛蘭長期存活至2004年5月才因病去世。她是國際上第一個搶救成功的極重度燒傷兒童病例。
南北兩家醫院先後創建了早期防治休克併發症、以頭皮爲供皮區,將大張異體皮打洞嵌入自體小皮片以及採用大張異體皮+微粒皮或皮漿混合移植(“中國植皮法”)、儘早切削痂並切實封閉創面、採取綜合措施防治感染等救治方案。迄今,兩家醫院已經成功救治三度燒傷面積90%以上的極重度燒傷患者16例(積水潭10例,瑞金6例),救治成功率由六七十年代的10%以下提高到現在的50%。兩家醫院創建的大面積深度燒傷救治方案早已被全國燒傷學界奉爲圭臬。
三度燒傷,也就是全層皮膚,包括表皮、真皮和皮下組織全部被火焰吞噬,徹底喪失了保護機體的功能。三度燒傷面積超過90%的極重度燒傷病人不僅面臨嚴重的休克、多臟器損傷、全身性感染、膿毒血癥等死亡威脅,而且自體皮源嚴重缺乏,創面修復難爲“無米之炊”。救治這樣的患者“前無古人”,沒有搶救成功的經驗可循。
在燒傷領域摸爬滾打整整46年,親歷中國燒傷醫學發生、發展全過程的中華燒傷外科學會主任委員、積水潭醫院燒傷科主任醫師孫永華教授認爲,1958年瑞金醫院搶救邱財康獲得成功,其意義不僅在於實現了世界燒傷治療技術的飛躍,而且關鍵是解放了思想。
燒傷休克是大面積深度燒傷最早期的併發症,能不能度過休克期或渡過得平穩不平穩都是決定患者生死的關鍵。積水潭醫院收治的三度燒傷面積超過90%的極重度燒傷患者中,有4位死於休克,13位休克渡過不平穩的患者死亡率高達92.3%。因此,搶在患者休克發生之前,採取以補液爲中心,糾正缺血、缺氧的綜合防治措施顯得十分重要。
針對休克的補液,國際上原有的公式是第一個24小時不超過10000毫升,但是中國醫生在實踐中發現,如果死搬硬套國外公式,很多病人根本“過不來”,因此大膽嘗試,在不同時段,對不同體質、傷情的患者靈活處理。在搶救邱財康時,第一個24小時給患者輸液達到12900毫升,這樣才把他從死亡邊緣拽了回來。
1968年,京郊懷柔某村因放“土火箭”驅雹出了岔子,當場炸傷十餘人,其中三度燒傷面積超過80%、90%的傷員有好幾個。運送到積水潭醫院,很多傷員已經錯過了搶救良機,嚴重的休克和感染一連奪去了三四條寶貴的生命。某夜,孫永華值班時發現有位患者的血壓一路走低,體溫不升,白血球少得可憐,眼看又一個農民兄弟將死於嚴重的感染,孫永華一咬牙,決意與死神賭一把:先用藥物穩住患者血壓,然後在手術檯上,手起刀落,“像削蘿蔔皮一樣”,把引起患者休克的“萬惡之源”——雙下肢的大片焦痂切削乾淨。沒想到,這一違背常規的“膽大妄爲”卻救了患者一命。繼這一例之後,他和同事如法炮製,又連續搶救成功3位這樣的大面積深度燒傷患者,並在1969年將削痂療法和膿毒性休克搶切療法向全國推廣。
救活邱財康,救活第一個三度燒傷面積超過90%的成人和兒童,被國內外公認是中國燒傷醫學界創造的三個世界記錄,而且,後兩個紀錄迄今還沒有被外國人打破。
孫永華認爲,注重團結協作,充分發揮集體的智慧和力量是另一條重要的成功經驗。
孫永華告訴記者,救治大面積深度燒傷病人,是一項複雜的系統工程,不僅標誌着燒傷臨牀治療水平,而且反映基礎研究和內外婦兒等相關各學科的綜合實力。他說,搶救成功一個病人,至少得耗時100天,需要一個素質優良、密切配合的團隊,連續突破燒傷休克、感染、創面修復、多臟器維護等一系列難關。
積水潭和瑞金兩家醫院燒傷科之間的交流始於上世紀50年代末,從互派人員交流、切磋技術到一同申報課題,一同代表中國燒傷學界走上國際講壇,再一同分享成果和榮譽,成就了一段1+1>2的佳話。
1979年,瑞金的史濟湘、楊之駿和積水潭的孫永華、汪昌業一行4人應邀赴美參加國際燒傷協會年會,這是中國燒傷專家首次在最高級別的國際燒傷會議上亮相。
1985年,兩家醫院的燒傷專家因極重度燒傷救治成果,攜手捧回國家科技進步獎二等獎。
今年1月,兩家醫院的燒傷專家因極重度燒傷救治新成果共同榮獲2004年中華醫學科技獎二等獎。
在接受記者採訪時,孫永華教授一再強調,獲獎名單上列出的12人,僅僅是我們這個龐大團隊的代表,光榮屬於集體,光榮屬於爲攻克極重度燒傷救治世界難題而付出心血和汗水的每一個人。
孫永華教授還表示,由於三度燒傷面積≥90%的極重度傷員的自體皮膚所剩無幾,要兼顧二者,實在難度太大。經積水潭救活並長期隨訪的7名這類患者中只有2位生活可以自理,多數留下終身遺憾。由此他認爲,中國燒傷醫學任重道遠,必須進一步探索有效恢復患者生理功能的方法和途徑,建立更充分體現社會人文關懷的燒傷臨牀救治新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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