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不定哪天沒水喝就得套上車去買水。”西高圈村村支書趙子榮說。
當他啓齒苦笑的時候,黝黑的牙觸目驚心。他的媳婦見了陌生人不輕易張口,在熱情招待客人入座的時候,滿嘴的黑牙還是露了出來。
6月底,記者來到這個位於陝西省定邊縣磚井鎮的村莊,北邊毛烏素沙漠的風沙隨時可以捲來漫天黃沙,南邊是連高氟水都難得一見的白于山區。當地人形象地說,定邊是陝西地形區劃圖“跪秦俑”的拳頭,這拳頭卻被缺水和高氟水害得難有騰飛的力量。
走進西高圈村村口,這個零落的村莊沒有夏日的崢嶸,反倒顯得蕭條荒疏,黃土院牆,黃土堆砌的房子,裸露的黃土地上隱隱冒出一些土豆芽兒。莊稼長得遲,稀疏的住戶也不見人影。
72歲的童春雲老人每天清晨醒來,就要到土院牆外田埂上的井裏去打水,開始新一天照料癱瘓老伴的生活。66歲的高秀蘭只能每天躺在牀上,忍受着大骨病的折磨。
“兒女都出去打工去了,幾年見不上一面,誰也指望不上。”6月29日,記者來到他家的時候,高秀蘭正躺在牀上呻吟,童春雲連忙從炕頭的藥瓶裏倒出一些藥丸給老伴服下。
“止疼片。”老人說,“根本沒錢去看病,一個月十幾塊錢的止疼藥也吃不起。”
老人在20多歲就因爲膝蓋關節腫大喪失了勞動能力,走路只能靠柺杖勉強支撐。但是再難也得吃飯,老人硬是挺着這樣的身體在鄉鄰的幫助下種植一些土豆維持生存。
同村的高海勇老人同樣因爲長期飲用高氟水,造成雙膝關節腫大。
在他家,除了一個炕頭,屋子裏沒有任何傢俱,電器更是沒有,黃土築就的屋子和院牆都凸凹斑駁,一根木頭支撐着危牆險房。
磚井鎮鎮長王治文說:“這個村莊幾乎家家戶戶都有這樣的病人,都是高氟水害的。”
王志文介紹,這個屬於鹽鹼灘區的村莊地下水倒不稀缺,但是含氟量高達7.8。全村80%的人由於長期飲用高氟水,致使許多人尚未成年,就喪失了勞動能力,生活難以自理。村民們彎腰駝背、脊椎變形、牙黃黑、手腳關節增生腫大的現象非常突出。
在一份最近關於西高圈村氟病自查報告上,記者看到,通過對400人進行氟斑牙普查,查出氟斑牙患者256人,患病率達64%,對580人進行氟骨症普查,查出患者352人,其中重度252人,患病率超過60%。
而據定邊縣水利局副局長安世山介紹,定邊縣總面積的70%屬於氟病區,該區域是全國飲水型氟中毒重發區之一,涉及21個鄉鎮,215個行政村,有17.2萬人深受其害。
“要想喝上乾淨水,每週要到鎮上去買。”西高圈村村支書趙子榮是村上的富戶,也只不過多了一副水車,房子修得漂亮些。
“主要是兒女經常接濟才顯得闊氣。”趙子榮憨憨地說,“喪失勞動能力的只能喝高氟水,正常勞動力也都耗在運水過程中,哪有精力去想發財致富的門道。”
“守着水比沒水受害更深。”定邊縣婦聯主席李青表示,高氟水害得這些村莊沒有一點活力,病害、買水已經把這些村民折磨得沒有多餘的金錢和時間去改善生活。
距離西高圈村最近的水源是磚井鎮水廠,那個水廠是由香港慈輝佛教基金會捐款25萬元、地方配套25萬元修建的水處理廠。由於沒有錢將水管引到村子裏,村民們想喝上乾淨水只能到那裏去買。
“鎮上離村子18裏,水是兩三塊錢一立方,但是由於道路不太順暢,運費就得三四十塊錢。”趙子榮說。村上能用得起水的不超過三分之一,這個村莊有240戶,貧困戶佔到180多戶,總人口有1048人,村子年均人收入在600元以下。
“能喝得起水的,每月花100多元買水,一年得千把塊錢。沒幾家捨得。”趙子榮解釋。這樣,高氟水依然是許多人不得不飲用的水源,這樣的水,種莊稼都不長個兒。
定邊縣境內沒有大的河流,僅有的內流河時斷時續,水量連河岸邊羣衆的飲水問題都解決不了。
被稱爲“亞洲最大的人畜飲水工程”的鹽環定揚黃扶貧灌溉工程,惠及寧夏鹽池和同心、甘肅環縣、陝西省定邊4縣,由共用和專用兩部分工程組成,其共用工程部分早在1996年就建成了,但是由地方配套資金建設的專用工程卻遲遲不能正式運轉,成了一個“半拉子工程”。陝西省的專用工程部分1997年建成,但2002年才投入運行,而且至今只解決了定邊縣城的部分用水。
“貧困,沒有錢配套,因爲水不到位,老百姓的生活都圍着水轉,經濟根本沒法搞,於是繼續貧困。這樣的惡性循環究竟什麼時間是個頭?”磚井鎮鎮長王治文說,“我感到臉紅,但是無能爲力。”
王治文表示,如果把磚井鎮的水引到村裏,需要20多萬元。距離縣城非常近的賀圈鄉下闇門村,因爲爭取到了百事公司捐贈的“母親水窖”款項,村民們家家戶戶用上了自來水,男勞力們解放出來發展經濟,或者出門打工,或者搞種植加工業,生活面貌迅速改變,村邊還修上了柏油馬路。對於下闇門村的變化,王治文非常羨慕。
這個非常分散的村落因爲陌生人的到來,迅速積聚了一大堆人,渴望改變生活景狀的眼神愈發強烈地投射在記者一行身上。
擺脫氟毒危害,他們還要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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